(《景观社会》的封面/ via oliver-perry.com )
在MWC大会上,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Facebook的CEO马可·扎克伯格走过一片戴着GearVR的观众,去做他自己的演讲。于是,这张照片就与法国思想家居伊·德博在1967年出版的哲学批判理论《景观社会》的封面联系起来:那是60年代3D电影发明之初,照片上的所有人正安坐在位置上,戴着红蓝眼镜观看那时的3D电影。
居伊·德博大概并不知道虚拟现实是什么,他也没有体验过虚拟现实。但是如果他知道虚拟现实的话,他大概会更加坚持他的看法。毕竟《景观社会》的意义就在于此——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其中真实的社会生活已经被“景观”(Spectacle)所取代。
“景观”可能并不容易理解。通俗的说来,景观就是“画面”。在现代的这个消费型资本主义社会中,我们无时无刻不是在面对着景观。这就好比说我们打一个电话,我们听到的并不是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而是那头的声音经过数模转换之后从扬声器发出来的声音——它并不是那个人的真实的声音,而是对他的声音的一个模拟。同样,我们在现代社会中看到的一切,都并非是真实,而是“景观”——一种对于真实的模拟。我们看到方便面袋上那种美轮美奂的方便面照片,可能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那是真的,而已经有了经验的我们便不会再上当受骗。我们已经深陷在这些景观之中,不再能够接触到真实的东西。Instagram上的旅游照片和自拍是真的么?朋友圈里的各种晒是真的么?我们所见到的新闻和电影都是真的么?我想有很多人已经对好莱坞电影所塑造出的那一个现实,那个有着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现实所深信不疑了。这一切都是“景观”,而非“真实”,消费资本主义已经将我们改造成了眼球生物。然而“真实”是否真正还存在,也是值得怀疑的。我们就算身处现场,我们也并不天然的掌握了事情的全貌,而只有此时此地的观察,这样的观察显然不是所有人都相同的。
毫无疑问虚拟现实提供了一个终极的景观机器。在这里,景观和真实彻底的割裂开来。就如同扎克伯格在MWC的这张照片一样,他们沉浸于虚拟现实所提供的景观,而真实的扎克伯格走过他们身边却毫无知觉。
从居伊·德博的“景观”理论我们很容易能联想到鲍德里亚在《仿像与模拟》之中所提出的“符号”论:现代世界根本上,是由符号所构成的;它是对真实世界的仿像,而这种仿像是如此的广泛和深入,它变成了真实本身。在这里“符号”和“景观”几乎构成了可以互相替换的概念。在这里鲍德里亚用地图来做例子:想象我们要为一片地域绘制地图。我们可以将这个地域上的细节,比如街道,建筑,设施,山川地形都加入到这张地图上去;然后我们在这个地图上加入越来越多的细节,当地图无限精确的时候,它就逼近了地域本身——我们完全可以在这张地图上生活,而对地域视而不见。
在这个语境之下,“景观”或者“符号”的问题并不在于它是一种对于真实的模拟,而是模拟本身不够精确。这里最好的例子大概是博物馆和电视新闻:我们观看博物馆里的展品,或者电视的一则新闻,实际上是将真实世界的元素抽取出来,放在一个没有上下文(decontextualized)的环境中供人参观。博物馆中的每一个藏品都是孤立的,我们看到一张梵高的画或者一把原始部落简陋的石斧,对我们而言都是一样的,我们并不知道它是在何种环境中,在何种情况下被创造出来的,意图是什么,拿来做什么用。观众接受的就是这样一种符号,而非真实本身——去排10小时队就为看了一眼清明上河图的观众们,有多少是真的对这幅画有超出基本概念的了解的呢?同样,电视新闻也是孤立的,它提供了一种此时此地的信息流,在主持人“我们来看一下这则新闻”的播报中,我们获得只是一种脱离于任何环境的伪装的信息:我们既不知道这则新闻的具体语境,它与在它之前或者之后的新闻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并不真的获得了信息,我们获得的只是符号。
如果我们坦率地承认符号和景观实际上塑造了我们的认知的话,那么虚拟现实作为一种终极景观机器实际上能够更好的帮我们理解世界——这与它所提供的终极景观实际上是互文的。它所能做的,就是让我们能够更加接近于此时此地的现实。
(Chris Milk/ via ted.com)
虚拟现实公司Vrse的创始人与CEO Chris Milk在TED的讲座中,他的观点是,虚拟现实让人类更有人性。虚拟现实提供的不再是一个画框,一个平板的视角,而是世界本身。他的公司与联合国和合作者Gabo Arora联合起来拍摄了一部虚拟现实电影《乌云下的西德拉》,讲述的是位于约旦的一个叙利亚难民营中一个叫做西德拉的12岁女孩的故事。她全家作为叙利亚难民逃过沙漠来到了约旦,在难民营里住了一年半。
(《乌云下的西德拉》/ via ted.com)
(录像)西德拉:“我的名字是西德拉。我12岁。我上五年级。我来自叙利亚,德拉省的Inkhil市。我住在约旦的Zaatari营已经一年半了。我家里有很多人: 三个兄弟,其中一个还是小宝宝。他总是哭。我问我爸爸当我是小宝宝的时候 我会哭吗,他说不会。我觉得我是个更坚强的小孩子。”
Chris Milk是这样说的:“事实上,当你从耳机中听到这个的时候,你看到的不是这种景象。你其实是在环顾周围的世界。你会发现你能看到360度全方位的世界。当你坐在她的房间中看着她的时候,你不是在透过一个电视屏幕看,也不是透过一个窗户看,你是和她一起坐在那里。当你往下看的时候,你其实是和她坐在同一个地面上。正因为这样,你会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人性。你和她在更深层次上产生了共鸣。”
诚哉斯言。VR将虚拟空间扩展到了三维,它前所未有的更加接近于现实空间——体验过Bandai-Namco《夏日课程》VR Demo的体验者表示,虽然他非常清楚他面对的仅仅是一个程序所塑造出来的虚拟角色,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人际社交空间的压力,面对的这个虚拟的漂亮女孩,他还是会感到一种真的坐在一个漂亮姑娘身旁的窘迫感——可能每个少年人都体会过这种感觉。
(《夏日课程》via vgtime.com)
这就是虚拟现实的威力,它提供了无限逼近于现实的景观。我们可以继续往前看,就可以看到《黑客帝国》的世界了。这也是Ivan Sutherland,开发出第一个虚拟现实头显“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计算机科学家所说的“终极显示”(The Ultimate Display):在一个计算机控制的显示出来的房间中,人可以被显出出来的手铐铐在显示出来的椅子上,并被显示出来的枪发射的显示出来的子弹所杀死。
这是一个我们想要的未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