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多已经成了一个饭桌上的谈资了。”
2023年中,随着广汽官宣第三次加注投资,禾多成为当时最风光的智驾公司之一。创始人倪凯是百度自动驾驶元老,合伙人蒋京芳是具有21年量产经验的博世高管。
当外界开始认定禾多已经拿到通往新一轮竞争的船票时,禾多却在2024年初开启大裁员,仅保留180人左右的规模,并从2024年2月份开始缓发员工工资与被裁员工的“n+1”补偿,而禾多的高管层已有大半年未足额领到工资。
1月份传出的裁员风波,将禾多暴露在公众视野,而财务问题是禾多内部诸多矛盾的集中爆发:融资事件埋下隐患、量产项目难以盈利、高管团队决策不力。
倪凯曾幻想禾多2025年上市,成为服务众多知名车企的大Tier 1。现在员工们认为,禾多最好的结局是被广汽收购,做只服务于广汽的供应商。
瘦身,只是广汽给禾多开出的一项必要条件。传闻若双方谈判成功,广汽将取得禾多的主导权,广汽研究院也将有部分智驾员工并入禾多,后续引入第三方融资。
一切的答案,或许会在6月有个解答。
禾多的资金链问题在2021年就已埋雷。
禾多内部有一位鲜少在媒体前露面的员工——财务总监支小璐。早期人手紧缺时,支小璐不仅负责禾多的财务,还曾兼管行政与政府事务,担任禾多的运营副总裁。
2021年,禾多与广汽的合作关系升温。除了获得广汽定点,禾多在这一年还拿到了广汽的融资,与广汽进一步绑定。
与广汽接洽的同时,禾多也在接触广州其他的地方基金。支小璐接管禾多的政府事务时期,与倪凯、禾多的融资部门一起为禾多找来了上亿元融资。
作为注资的交换条件,禾多需要将总部落在广州花都区,每年实现一定数量的收入,同时应允在广州花都的主体要在2025年完成IPO。
这笔融资在2023年全部到位,禾多也在同一年把总部搬到了广州花都。
不过值得玩味的是,对于这笔融资,禾多从未主动对外进行宣传。这或许是因为,禾多原有的股东对这笔交易有所不满。
接近禾多股东的知情人士阿星透露,禾多前期与地方基金的接触在股东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直到交割前夕,需要股东走流程签字的时候,股东才知道双方洽谈的实情。禾多先斩后奏的行为,背刺了老股东。
其次,因为没有专业人士的审核,双方的融资协议并不平等,禾多贱卖了股份才换来融资,损害了原有股东的利益。
阿星表示,由于其他流程都已走完,禾多的原有股东即使不同意,最终还是迫于无奈签了字。
禾多的这笔融资在内部也引起了异议。不过,倪凯罕见地展现了一回杀伐决断,“只要能给我拿来钱,其他人就不许乱说话。”
倪凯与蒋京芳
纷争以禾多最终拍板人的表态告一段落。但如今看来,这笔融资带来的负面影响比预期的要更大。
2023年7月,禾多对外释放了完成C轮最后一轮融资的消息,由粤科金融和广汽资本共同领投。
雷峰网了解到,实际上这轮融资在2022年就已完成。2023年全年,禾多都未拉到新的融资。
一位曾关注禾多的投资人表示,由于前一笔融资把禾多的股价压低了,后来的资方也希望禾多能按照相同的股价出卖,禾多给不出这个价格,就没有资方愿意接盘。
“如果按照这个价格卖,禾多就完了,所以融不来钱。”
传言,也正是经历了这起融资事件,禾多股东们放心不下,由广汽引荐了前瑞银投行部亚洲副主席、董事总经理侯延琨出任禾多的首席财务官(CFO)。
侯延琨于2022年7月正式加入禾多,侯上任以后为禾多招聘了财务副总监,着手完善禾多的财务制度。
不过,侯延琨的加入对禾多的作用有限。
一位跟侯延琨相熟的投资人向雷峰网表示,“老侯是强烈建议降成本的,我第一次见他,他就说禾多的成本不合理,但是他没有能力说服倪凯。”
2022年末,侯延琨在禾多推行“白露计划”,意在裁员降本。雷峰网了解到,除了侯延琨,广汽也曾提出让禾多做收缩,逐步减员至200人。
最终,侯延琨提的“白露计划”只裁了50人左右。但不久,禾多又继续扩张到500多人,广汽的建议也未被采纳。
侯延琨给倪凯提的第二点意见是:“北京为什么没有人加班?”
与禾多苏州紧张的量产交付氛围相比,禾多北京的研发整体不那么“卷”,但在加班已经成为常态的智驾行业里,禾多北京稍显突兀。
投资人认为,禾多的风格有点像外企,创始人有海外经历,侯延琨也在外企当过高管,整体风格不够狼性。
“老侯适合流程更成熟的公司,除了财务以外的管理经验也不足。所以问题核心是能力错配了,并不是说老侯不好。”
禾多的成本控制也是一大问题。
一个例子是,禾多行政过度定制了很多企业文化衫,每个部门都有自己专属的文化衫,每周年一版,每个员工都至少领了3-5件。
联创孙玉国都曾在全员会上特别提出(文化衫太多)这件事。
而据禾多员工表示,苏州办公室是禾多几个办公室里面条件最好的,蒋京芳和总监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2023年一季度,禾多的研发支出是几百万元,但似乎有一笔更大的非研发支出。感兴趣的读者可添加主编微信Gru1993、作者微信stj09twinkle交流)
禾多的风险控制能力也堪忧。不少人都无法理解禾多的资金链为何会瞬间断掉,阿星表示,“禾多没有最基础的财务计划,一般公司都至少有为期6个月的财务计划。”
禾多的高管对此也很诧异。2023年8月,禾多高管层开始停薪,接近禾多高管层的知情人士刘毅奇表示,停薪后还坚守在岗位的高管都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困难。
他事后回想,这是因为财务的预警并不到位,“没有任何人来做预警,或者说,预警至少没有做得很好。”
禾多等到资金链彻底断掉、发不出工资,才开始裁员、收缩,一切都为时已晚。
作为禾多最大的外部股东,广汽在禾多资金链正式断裂前,为禾多找来了不少资源及机会。2023年三季度,广汽给立讯和禾多攒局。
立讯当时看了禾多的账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笔烂账是谁管的?
立讯方面直接向倪凯表示:你不要当CEO了,管技术,经营管理包括财务交给立讯来管。
抓住立讯这根稻草,是禾多当时唯一的机会。立讯给了禾多一个月的窗口期,倪凯最终还是不同意,投资计划就此搁浅。
倪凯曾在禾多危机还未完全显现的时候对媒体披露,预计禾多在2024年大幅收窄亏损,2025年实现盈亏平衡,并开启IPO。
2021年是禾多发展的分水岭。这一年年中,禾多拿到了广汽研究院的量产定点,倪凯也成功邀请前博世ADAS业务单元中国区负责人蒋京芳以合伙人的身份加盟,风光无两。
在博世工作了21年的蒋京芳,曾领导博世ADAS功能在中国的落地与发展,成就了博世ADAS在国内汽车行业的领先地位。她所积累的量产工程经验与商务资源,尤其吸引互联网出身的自动驾驶公司。Momenta、知行科技都曾抛来橄榄枝。
蒋京芳
蒋京芳的加入,有两个作用。
首先,是补齐了禾多要对资本讲的故事——建立技术与量产的两个闭环。
倪凯所带领的北京团队负责技术闭环,而蒋京芳所在的苏州团队负责量产闭环,对内承接北京团队的技术,对外交付方案、完成量产落地。
其次,是走软硬一体的发展路线,做域控开发,角色从只做软件的Tier 2转变为Tier 1。
这条路线由蒋京芳提出与主导。博世ADAS在国内所创造的成绩,也是得益于软硬一体的布局,提供集成算法、传感器和芯片的一体机,蒋京芳想在禾多身上复刻此前的成功。
倪凯对这条路线同样充满了向往。从商业逻辑上看,软硬结合是必然的趋势,通过做域控吸引上游的芯片厂商主动与禾多合作,也能全栈向下游交付。
确立了路线,蒋京芳快速扩充苏州团队的规模,从最初的不足10人到顶峰时期的180人。
自动驾驶的军备竞赛在业内并不罕见,碰壁的从来不只有禾多。广汽研究院也曾在2019年启动自动驾驶域控制器的研发,经费预算达1.8亿元,但最终项目以难产告终。
“禾多不是博世。”一位接近禾多管理层的业者向雷峰网表示,“蒋京芳以前在博世不用考虑太多成本问题,她想要把什么事情都做好,也觉得可以做好,但禾多没有博世那么大的支撑体系。”
一位曾参与广汽域控项目的工程师向雷峰网表示,“自动驾驶域控制器,没三、五百专业人士干个3年,都是瞎扯。自动驾驶域控器涉及车规、功能安全、sotif,各种各样的开发和验证,事情非常多。”
禾多一位早期员工也表示,软件适配到硬件上,搭着摄像头、传感器的全栈方案在一个车型上跑通,肯定不简单。“做域控非常烧钱,硬件外壳,PCB以及PCB上各种芯片,再加上测试、代工,涉及很多人,是一项烧不起的布局。”
禾多苏州180人团队,其中包括很大一部分的量产闭环人员,以及基础的行车、泊车功能开发人员,域控和底软团队最高曾达到60人。
实际上,域控团队的战斗力并不算差,在东风、奇瑞的量产项目上出了不少力,但同时禾多还借助了地平线及其他第三方资源才完成域控的开发。
“虽说是当Tier 1,但实际很多能力依赖外面的供应商。 ”一位接近禾多的业者向雷峰网(公众号:雷峰网)表示。
在软件方面,禾多的优势在规控环节,但门槛最高的感知能力缺失。
禾多并非以行车与感知起家,布局较晚。且感知能力的建设需要积累大量的数据,人才又极为稀缺,想要快速“补课”不易。
直至今日,感知能力依然不是禾多的强项。据了解,禾多的感知团队规模在60-70人左右,放眼行业,这个人数配置不算少。
禾多不是看不到自己感知的短板,而是无法腾出手去补。
广汽研究院是禾多的伯乐,为了实现自主可控,广汽研究院在智驾项目里充当Tier 1的角色,感知部分交给商汤,禾多负责下游的规控,芯片则使用华为MDC平台。
与其他早期走L4路线的智驾公司不同,禾多很早就立下了量产路线,投入与人员扩张更多是以项目为驱动。接下广汽的项目后,智能驾驶的感知部分轮不上自己插足,禾多最先着手补充规控方面的工程师缺口。
缺少全栈开发的能力,禾多在广汽研究院的项目上吃了不少苦头。上下游模块划归到不同的供应商,在交付上不免出现互相“扯皮”的问题,定责的界限却十分模糊,禾多又因为是交付第一主体,为上游做了大量的兜底工作。
禾多与广汽研究院合作的搭载三个激光雷达的高阶智驾项目,共耗时2年才完成量产上车。曾有声音认为,禾多该为广汽拖沓的智驾研发进展负主责。
但是,刘毅奇向雷峰网澄清,禾多并非是拖后腿的一方,禾多在广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资源,但是因为混乱的分工和相互兜底,最后导致项目拖沓,“尤其是感知和地图性能完全不达预期。”
但最终的结果是,禾多还是不得不把项目的感知模块“拱手让人”。
广汽研究院去年立项地平线J5平台的高速NOA项目,将感知和规控模块分由轻舟与禾多两家负责。禾多员工大力提到,这个项目最初拟定的是让禾多负责全栈,感知能力也由禾多提供。
禾多内部曾商讨过,地平线J5平台前端能够输出部分感知信号,禾多只需在后端进行融合和修正,借由地平线J5,禾多有能力把项目的感知部分也啃下来。
但事与愿违,J5项目的感知模块还是被临时截走。“轻舟在地平线上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做J5,禾多没有花那个时间做,后面其实是有机会切进去的,但是那时禾多都不行了。”刘毅奇表示。
从泊车到行车、高阶到低阶、软件到硬件,禾多均有布局,但在有限的资源下无法面面俱到。
刘毅奇反思,“核心问题是禾多的资源,没办法支撑我们当时做那么多事。”
蒋京芳加入禾多后,直到2023下半年才正式接手禾多的商务。实际上,蒋京芳一来,就已经开始改变禾多的商务面貌,她加强了回款与报价的管理,细化了销售团队的分工。
即使还没正式掌管销售,也已经在为禾多拿项目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禾多拿下了比亚迪、奇瑞、东风三个量产项目。2023年,禾多又拿到了某日系主机厂的POC项目。
在蒋京芳之前,禾多的商务主要由副总裁黄雷主管。黄雷也是博世背景出身,曾担任博世(中国) 销售副总裁与重庆小康集团副总裁兼采购总经理。
但在黄雷带领下,禾多商务团队的贡献有限。
“禾多的销售是行业公认的笑柄。”不止一位禾多员工向雷峰网表达类似的看法。
禾多的销售团队工资都很高,但是没有项目产出,也不催回款。蒋京芳与禾多的产品团队被迫承担一部分的销售工作。
常菲曾听禾多的产品团队成员吐槽,“产品团队基本上百分之七八十的精力都是在销售端、在客户端,花了很多时间陪客户喝酒,无暇认真思考产品的规划和竞争力。”
这也影响到了禾多在2023年的融资。
近两年风险投资退潮,投资主体转换为政府基金,而这类资本看重目标公司的销售额与盈利预期,早期在销售上的羸弱,使得禾多在2023年的销售成绩很难看,加大了融资难度。
毫无疑问,蒋京芳的到来,大大提高了禾多的对外扩张能力和速度。但智驾行业的生存难度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程度。
智驾行业现阶段的一个特点是,没有量产项目一定活不下去,但量产项目越多未必就能活得很好。
目前智驾公司都难以做到标准化开发,开启一个新的量产项目,也就意味着先期需要做大量的投入,而主机厂支付的开发费普遍都无法覆盖这部分投入。
等到量产交付后,智驾公司能获得的授权费直接与车型的销量相关,而遇上卖得好的车型概率并不高。
禾多向广汽交付的搭载3颗激光雷达的高阶智驾项目便是如此,这套方案主要供给昊铂GT的高配版本。但2024年前4个月,这款车型一共卖出了2156台。仅靠这点不温不火的销量,禾多在广汽的项目中挣不到钱。
除了广汽,比亚迪的项目还未走到量产就不了了之。
2023年上半年,比亚迪内部梳理各个体系的智驾资源,原规划院智能驾驶开发部总监王欢离职,电子集成部总监韩冰成为规划院的智能驾驶研发负责人。
赶上比亚迪的这番组织调整,禾多被迫丢掉已经干了小半年的项目。
大力亲身经历了这次变动:“22年10月底禾多给比亚迪演示了ICA(智能巡航辅助)和NDA(高速NOA)功能,比亚迪当时觉得做得很好,23年1、2月份到当地去跟比亚迪配合,然后项目就冻结了。”
这是智驾公司在拿项目时始料不及的风险。
另一方面,蒋京芳在拿项目时比较自信,禾多一位早期员工李云表示,“她是客户导向,只要客户说了,我们就能干。”
蒋京芳并非研发背景出身,她对智驾研发所在意的平台与节奏的体感不深,这也是她与禾多研发之间出现的一个矛盾。
“蒋京芳不写代码,觉得什么都能做。双J5能干,双J3也能干。如果客户不要地平线,要黑芝麻的芯片,她也能一口答应下来。”
而重新适配一个平台,需要投入新的资源与人力,给禾多的研发增加了负担,研发的节奏也因此被打乱。
禾多北京共有200多名员工,禾多苏州与上海两个办公室加起来在巅峰时期也就180人左右,要做比亚迪、奇瑞、东风三个项目,同时承担广汽项目的量产工作。
内部员工坦言:“十口锅,五个盖,哪边着急哪里盖。”
文瑞曾与禾多一同竞争某日系主机厂的POC项目。这个项目的开发费不高,但因为能有转成量产的计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因此禾多与主机厂约定了第一期先用J5平台做预研,规控白盒交付,第二期等J6E出来做适配。
除此之外,禾多还需要交付一个环视复用的功能。
第一期还在开发中,该主机厂与禾多却起了争执。文瑞提到,“主机厂提的一些需求禾多不认,说需求没写到SOR(Specification Of Requirements,即需求明细)里,不做。”
但禾多选择拒绝并非想临阵逃脱,而是该主机厂在中途提了新增的需求,禾多不想继续以不高的开发费承接。另外,转成量产也还遥遥无期。
智驾公司在强势的主机厂面前并无太多话语权可言,而禾多也面临一样的困境,更多时候只能选择低头。
蒋京芳离职后,待禾多状况稳定不少,倪凯亲自到这家主机厂赔罪,并承诺原来禾多答应的需求都会一一完成,把项目接了回来。
禾多的另一个项目是给奇瑞开发的智能相机及高速NOA域控制器。
这套系统已在奇瑞星途星纪元ES上量产,但在禾多开启裁员以后被出售给知行科技,传闻作价两三千万元。
据禾多内部员工反映,禾多此前在奇瑞项目上的投入远不止这个数目。蒋京芳离职后带着60名禾多苏州员工加入了知行科技。
有接近奇瑞项目的员工认为,如果禾多能多撑两个月,留住这个项目,现在的局面就不同了。“奇瑞星纪元上个月出货量近一万辆,禾多整一套方案单价5000元左右,一个月的流水3000万是有的。”
但这个猜想终究只是一个假设。
禾多开始走下坡路之后,禾多内部直指蒋京芳拿的项目亏钱太多,需要为禾多资金链断裂背锅。刘毅奇不认同:“蒋京芳拿的项目开始花钱是在2023年下半年,那个时候为做奇瑞做交付。”
但禾多苏州的一位中层梁笛表示,对蒋京芳的指控也有合理之处。
“财务的作用是监管花钱。但是为了拿项目,蒋京芳有责任算清楚怎么花钱。”
实际上,面对量产项目没有绝对正确的抉择,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诚然,蒋京芳在对外扩张上或有急躁,但她不失为拿项目的狠角色。作为公司CEO的倪凯则非常关键,他理应要弥补蒋京芳所缺失的研发敏感度,结合禾多的资源对每个项目作评估,为禾多的发展把握方向。可惜的是,倪凯未能担好这个角色。
2023年,广汽研究院对广汽埃安的话语权有所下降,广汽埃安对智驾开发的主导权进一步上升,正想物色一些智驾公司。当时与广汽研究院关系非常紧密的禾多,对埃安的需求没有足够关注。
“项目狂魔”Momenta在此时乘虚而入。一位目睹了前后变化的禾多员工表示,当时公司内部曾有人发出预警,但无论是倪凯还是蒋京芳都没放在心上。(关于“地大华魔”拼抢项目的故事,可添加主编微信Gru1993、作者微信stj09twinkle交流)
后来的竞争中,禾多丢失了广汽埃安的中配平台与城区项目。想要再与埃安搭上线,也就越发困难。
关于禾多为何至此,雷峰网在交流过程中,体验到的是一种评价结果的“混乱”——有一边倒对蒋京芳发难的,有对倪凯极其失望与愤怒的,还有极力维护倪凯的。
在大的战略层面如“拿优质项目”“冲销售额”“争取IPO”上,从高管到底层员工几乎都能达成共识,但倪凯一贯的行事风格,或许是这些评价分裂的诱因。
百度是国内自动驾驶的“黄埔军校”,而倪凯最早加入这所“军校”的成员之一。2013年,百度成立专注于深度学习的研究院(即IDL,百度研究院前身),李彦宏亲自出任院长,现任地平线创始人余凯任常务副院长。
IDL创办不久,倪凯即加入百度,并主导IDL的无人驾驶项目。一位同样从百度走出的自动驾驶创业者曾对雷峰网评价,“余凯算是百度自动驾驶第一人,但真正干活的是倪凯和陶吉。”
2015年12月,百度的无人车在北京五环完成混合路况下的全自动驾驶路测,最高时速达100公里,是百度乃至全球自动驾驶的历史性时刻。
这让倪凯成为了自动驾驶圈最早期的明星人物,加上他所展现的温和与谦逊,几乎能给所有初次见面的人留下不错的印象。
“倪凯很有人情味。”
作为禾多的一位基层员工,大力入职两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跟倪凯一起吃过3、4次饭。在他眼中,倪凯是“凯哥”,非常具有亲和力,也没有领导的架子。
禾多员工雷昊私下里与倪凯有交情。他认为,倪凯人很单纯,不喜欢夸夸其谈,也不擅长“画饼”。
倪凯不是传统意义上能带领企业冲锋陷阵、说一不二的将帅性格,这对于身处激烈竞争的初创公司而言,未必是好事。雷昊觉得,倪凯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找来蒋京芳加入禾多,共同管理禾多。
倪凯曾对蒋京芳说过,“禾多任何人她都可以干掉。”
作为禾多的合伙人,蒋京芳有指挥禾多北京研发的权力,但研发与量产的上下游关系,配合起来并没有那么顺利。
蒋京芳是在禾多成立4年后才加入,且非研发出身,在一开始就需要面对如何让老员工信服的难题。
她的鲜明标签是强项目和客户导向,有“决定一旦下达就必须完成”的魄力。
“蒋京芳急起来,为了把事情搞定,会去‘大闹天宫’,而且要求非常严格。”
禾多员工林霄逸曾经与蒋京芳有过对接。他表示,如果蒋京芳想干一件事,但是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与支持,就会直接找到CEO倪凯,让倪凯安排资源。
林霄逸对蒋京芳的做法很理解,“她满脑子都是干活,所以跟她一起工作的时候压力很大。”
但在其他员工看来,蒋京芳这个举动,无异于是在跟倪凯告状。
作为最终的掌舵人,蒋京芳与北京研发之间如何磨合、配合,本该由倪凯从中斡旋,但这又不是倪凯所擅长甚至是愿意做的。
“如果倪凯直接说不能干,那就没有这些矛盾。很不幸,倪凯没有很强的个人立场。”雷昊表示。
倪凯习惯于不得罪任何一方,因此不会以公司CEO的身份站出来替研发说话,同时作为北京研发的老大,他也不能不给底下的员工一个交代。
在另一部分员工的眼里,倪凯的“好好先生”人设站不住脚。
倪凯有个特点是喜欢小范围交流,甚至是一对一交流。林霄逸感受到,倪凯会借此打信息差,他跟研发说一套,跟蒋京芳说的又是另一套。
林霄逸认为,倪凯表面上信任蒋京芳,但背地里为蒋京芳制造阻力,只是无法百分百确定这种举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蒋京芳掌管着禾多的供应链,蒋京芳与供应链已经得到倪凯本人同意、在计划内要批的预算,到了财务审批的关口,却被以各种理由拦下。
“蒋京芳跟财务打架的事,在禾多人尽皆知,蒋京芳生气得要拍桌子。”
某次,供应链在与财务谈判的时候,财务甚至直白回绝,“这是沙加(倪凯在禾多的代称)讲的。”
不同的员工站在不同的立场下,对倪凯持有不同的看法与观点,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倪凯很少会明确表态。
“开会的时候,倪凯完全听蒋京芳的,开会不讲话,就等蒋京芳讲。”雷昊表示。
“倪凯遇到事情,不会主动去撕破脸。”大力表示,倪凯在下达自己的决定时不会直说,而是说,“这只是个建议,做不做取决于你”。
林霄逸提到,“倪凯常用的话术是,‘这是大家都同意的,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
在这种情况下,下属很多时候需要去猜测倪凯的想法。刘毅奇表示,“不表态确实是倪凯最大的问题,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观点,怎么推进和相互说服?”
缺乏“狼性”和说一不二的魄力,或许是倪凯最大的不足。
从意气风发的“科学家”创业潮,到埋头量产交付,经受OEM、传统Tier 1的“毒打”,再碰到融资环境的遇冷,智驾公司走上不同的命运之路:一部分成长为更接地气、更会抠成本的成熟方案供应商,一部分放不下身段就此倒下。
当下的禾多,感知能力已有储备,于去年末跑通了感知,日系主机厂的项目亦有希望。
另外,禾多过去的发展以量产交付为重,目前仍保有工程化的基础,与广汽也已走过了磨合的过程,禾多和倪凯也还有机会留在牌桌。
是保持足够清醒的财务意识以应对主机厂的“选妃”模式和繁杂的交付工程;是在定点项目的选择上有的放矢不搞大跃进,还是在面临危机时断臂求生另寻出路?
每个智驾公司的CEO,都应该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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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阿星、李云、大力、文瑞、梁笛、雷昊、林霄逸、刘毅奇、常菲等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