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上半年刚刚过去,AWS中国员工张浩心中愈发不安。“今年不少客户陆续被友商挖走,客户流失了,裁员的力度自然也会越来越重,这次大概率要轮到我了。”
有类似焦虑的员工,不止张浩一人。在自身组织臃肿和一众友商的“围剿”下,大规模裁员的担忧正如浓重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每位AWS员工的心中。
同样在AWS就职的员工王刚,却是另一番想法。
“赶紧多裁点吧,公司现在已经严重冗员了。”在他看来,疫情三年间,AWS中国开启“扩招”模式,员工人数从800翻了一倍多,巅峰时甚至一度达到2000左右。“内部同事对此都心知肚明。不少部门人数过百,但其实十几、二十个人就能把活儿都干完!”
让王刚更为发怵的是,与冗员相伴而来的一系列内卷和内耗:资源的无序争夺,花样百出的向上管理,以及频繁的抢功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业务高速发展之下,企业冗员几乎很难被防范和顺利解决,这一点在大公司身上更甚。知名如AWS,也未见得有奇招良方。
作为首家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云,十多年来,AWS业务突飞猛进,人员规模也急剧膨胀。虽然近两年在各种“暗裁”下,AWS中国销售团队已缩减至1700人左右,但比起微软云的700人和谷歌云的40人,AWS仍属“庞然大物”。
这种体量,在当下市场低迷,行业竞争加剧,新技术新需求不断涌现的情况下,无疑加剧了大象转身的难度。组织“虚胖”,职能重叠,全员内卷,高管心态老化……AWS中国接下来将何去何从?
前几年,小曹从一家硬件外企跳槽到了AWS,入职没多久他便发现不少怪事。
首先是岗位层叠、职能重复。他察觉,公司里职能相似甚至重复的团队很多。比如L8高管倪殿令负责的是“创新成长企业和partner事业部”,但在另一位L8高管李晓芒的“商用市场事业部”里,也有做partner的小团队。
而且,顾凡、凌琦、李鑫、刘慧婷,陈晓建这些L8高管及其所负责的部门,都属于中场,并不负责直接打单。直接打单的主要是沈涛、李晓芒和梁岩。
“顾凌刘陈四个人基本都是搞技术出身的,而AWS中国就是一销售组织,在销售组织里放这么多中场人员,真的有必要吗?”更多管理架构详情可添加作者微信 xf123a 交流。
以上两点倒还在其次,更让特地跳槽来AWS的小曹们泄气的是,这种“冗余”,还体现在管理层的心态上。
老牌企业不同于新兴互联网公司,后者从高管到基层,往往都有股冲劲。但老牌企业中,高管队伍通常都是老将居多。
一位软件行业老兵刘嘉告诉雷峰网,AWS中国前任一把手张文翊在任期间招募进来的一群L8高管,绝大多数都是出自SAP、思科、Oracle等上一波云计算时代的IT老将。“这些人年纪也都不小了,是叔叔伯伯辈的,而且基本都财富自由了。”
位高权重,又财富自由,结果往往就会不够“饥渴”,容易躺平。“AWS中国是圈内有名的‘外企IT养老院’。”
比起向外冲锋陷阵,处于既得利益位置上的老将们往往更喜欢相对安全的“内卷”。
“AWS中国内部现在充斥着汇报文化、表演文化。”猎头张兰描述,现任一把手储瑞松去年底上任后开展了一波组织调整,大重组、大动荡之际,员工们纷纷忙于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性,于是各种表演轮番上演。
“主要还是人太多了。现在的AWS中国,既不是业绩导向,也不是技术导向,而是在人员冗余下,员工彼此间为了抢位置、争资源的‘竞技场’——演技的技。”张兰补充道。
另一位AWS老员工小舟对此也深有同感。
他告诉雷峰网,按照常理,正常的公司业务和人员结构更多都是一圈一圈的,有点像北京的二环、三环、四环、五环,随着业务的扩大,人员一圈圈扩大。但AWS中国最近这几年更像是在叠汉堡:
“业务就那么大一块,但人数却在不断增多,导致最终像汉堡包一样:一层层往上叠,但从上往下俯视的时候,它所占的面积就那么大点。”
“公司里面部门和职能都重叠得厉害,员工各种内卷,没人干的事情永远没人干,有人干的事情就一群人扎堆。”
以至于AWS内部流传着这样一个类比玩笑:一些抢手项目的人员和业务分配上,正常公司切的是土豆块,每人各负责一块;比较卷的公司,切的是土豆丝,每人各负责一细条;但AWS切的是头发丝。
不过,“人多”也是一些客户喜欢AWS的原因所在。
“AWS的产品那么贵,为什么还能卖得出去?AWS提供的很多免费服务,起了不小作用。”小舟解释道,比如成立各种AI Lab、 IoT Lab和解决方案团队,帮客户做各种POC验证,还有面向高管的共创工作坊、亚马逊文化输出课程等等,“免费的、高端的,务虚的,一句话总结就是,花里胡哨的东西特别多。”
而这些服务背后,都离不开大量的“堆人头”。
这与AWS自带的电商基因不无关系。
亚马逊是做电商起家,电商作为服务业,特点之一就是要迎合市场、迎合消费者,而非引领和指导。久而久之,这种“跟随式服务”的气质深入亚马逊骨髓。
等到其要做云计算时,自然而然就把这种基因带了过来。于是本应属科技行业的云计算在亚马逊手里就变成了一项服务业:客户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而不是像真正的科技公司那样“我有什么,我想卖给你什么”。
“与其说AWS是一家技术公司,不如说他是一家服务公司。”近年来,随着AWS产品和技术优势的相对弱化,这一观点在业内变得流行起来。
相比其他科技公司卷技术、卷产品,如今的AWS更偏重于卷服务。而服务,往往是最消耗人手的。
时过境迁,眼下,这些看似“必要的冗员”还奏效吗?
“有些客户很喜欢和AWS一起‘共创’,尤其是互联网客户,如安克创新。但说实话,再喜欢也扛不住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业内人吴桐透露,这也是AWS中国在拼多多等目标客户上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
雷峰网在此前文章《AWS大中华区2024艰难开局:大客户飘摇、本地业务不振,Azure猛追》中,曾指出过,2023年底,AWS中国将拼多多和阿里海外新增入大客户之列,并定为2024年重点攻坚对象。但半年下来,进展有限。
据多位业内人透露,以拼多多为代表的一众互联网公司,现在都非常务实,比如在竞标环节,每一项都会邀请各家云厂商的架构师前来参与,然后作为采购方全程监督,就拿价格、拿架构的先进性来比拼,干脆利落。这种情况下,擅长与客户一起深度交流、共创的AWS想要取胜,难度不小。
而一些已经与AWS共创的客户也正在动摇。
据业内人透露,如安克创新就和AWS联合做了一个数据科学项目,优化广告投流效果,最后估算,大概节约了几百万美元的成本。看似一派向好,但实际上,安克创新已准备将一部分欧美业务从AWS迁移到微软云上。
“AWS不仅在中国市场上网费贵,在国外region的网费也很贵。”一位外资云BD告诉雷峰网(公众号:雷峰网),一些外资云在海外网络流量上甚至能做到比AWS便宜90%。
事实上,不惜以大量堆人头的方式所带来的服务优势,很难维持长久的竞争力。获客、留客,比拼的从来不是单一维度的能力。相较于服务,产品、技术、价格等方面的优势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然而,这其中不少恰是AWS中国的相对弱项。详情参见《“AWS中国,你该降价了”》。
人海战术下,AWS的服务真的好吗?未必。相反地,客户对AWS服务的吐槽也并未断绝。
一些AWS用户曾向雷峰网描述,有客户用了AWS的数据库,发现存在不规律的抖动,“存储用着用着不一定什么时候突然就挂起了,写不清也读不出来,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客户投诉后,时隔很久才得到解决。
几年前,更有一位大客户的账户被盗用,曾向AWS申请解决,也是迟迟难得结果。而SHEIN的一些工程师在技术论坛上多次发声,对AWS服务中的bug表达不满,也已成业内公开秘密。
多重因素叠加下,AWS中国再如何以服务著称,也未必能轻易留住如今这些更重视性价比的客户们了。网易游戏、朴朴超市、携程……一些大客户正在搬离或准备搬离的传闻在业内不绝于耳。更多大客户变动情况,欢迎添加作者微信 xf123a 交流。
似乎也是看到了这一趋势,一众云大厂纷纷将挖客户的目标对准了AWS。
“今年年初,阿里云内部发布了‘搬山计划’,说白了就是要挖友商的大客户,尤其是AWS的。目前已经取得一些效果了。”一位接近阿里云的业内人张峰向雷峰网透露。前文所提及的安克创新便在阿里云该计划的名单中,微软云也对这家大客户“虎视眈眈”已久。
据张峰称,安克创新每个月在AWS上的用量约为20万美元,按照用量来说,并不属于AWS中国第一梯队的客户。由此可以想见,AWS手中其他更大体量的客户,正在面临更为激烈的争夺。
而伴随着客户流失,僧多肉少下,AWS中国人员冗余的问题可能会愈发严重。
或许AWS中国高层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自前年起,便低调开启了各种“暗裁”。
雷峰网曾在此前文章《AWS中国裁员背后:小规模、分批次、多样化「暗裁」,已持续两年》中描述过这一系列裁员操作。
被迫离职的员工的气愤点主要集中在觉得“赔偿不公”上:部分员工离职补偿里的“n”为社会平均工资,这导致赔偿大大减少,比因PIP绩效淘汰机制走掉的同事拿到的补偿要少得多,甚至都抵不上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
而这背后,或许也正折射出AWS中国在人员冗余下的不堪重负。
“养人费钱,裁人更费钱,裁人的钱看不到直接回报,相当于打水漂了。”一位HR业内人向雷峰网解释道,通常人员过多、预算不足,成本太大的情况下,用人公司往往就会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去裁员。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AWS员工是主动萌生去意的。
“AWS是外资云老大哥,但在‘招人’环节上,并没有展现出带头大哥的样子。”多位离职员工向雷峰网反馈,疫情期间人员扩招时,AWS与应聘者签订合同用的是亚马逊电商公司那套。“亚马逊电商一般是签一个三年合同,奖金比例分别是:第一年60%的bonus,第二年30%,第三年是0。”
在这种薪酬设计里,员工入职后头两年还能拿到一个比较理想的薪资,但之后涨薪幅度就会放缓,甚至下降,这种机制促使不少员工将AWS的工作当成短暂的职业跳板。
“这种玩法能招到多少优秀的科技人才?员工只会越干越没奔头。”一位客户技术负责人刘强感慨,这两年大模型火了,但他和AWS,包括美国总部那边,接触几番下来,几乎没碰到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AI高级人才。关于AWS大模型、AI方面的更多内幕故事,欢迎添加作者微信 xf123a 互通、交流。
在人员冗余、内卷的体系里,再多的资源和优势也容易被摊薄、被稀释。
“AWS科技光环不在了。”刘强无限感慨地回忆道,早些年AWS在拉斯维加斯开大会,国人都非常兴奋,1000美元一张的门票,二话不说自掏腰包,还自己买机票酒店,到了会场人山人海,没位置了就席地而坐。而现在,除了一些新手新兵,基本没人去,去了也更多是为了旅游。
组织臃肿,效率低下,冗员内卷,人浮于事……时间久了,不少人选择离开。而他们的下一步往往是同为外企云的微软和谷歌。
由于为友商输送了不少各层次、各业务线人才,AWS一度被业内笑称为外资云的“黄埔军校”。
近些年,AWS经历了:印度负责人两年间连换两位,分别被谷歌和微软挖走;中国市场上,谷歌云大中华区一号位Kathy Lee、微软大中华区数字原生事业部总经理田灼、微软大中华区商业企业事业部总经理段微之,也都曾在AWS中国就职;更不用说,谷歌云和微软云的不少总经理、BD也都是从AWS跳槽过去的。
不久前,AWS中国又一员核心高管——负责13家头部大客户,即Top Acct部门负责人梁岩也加入了微软云。详见雷峰网此前文章《独家丨AWS中国核心高管变动:大客户负责人梁岩加入微软云》。
“谷歌和微软现在对AWS的攻势很猛。”前述客户刘强表示,这两家外资云现在从售前销售,到GM、合伙人、VP很多都是AWS的前员工,对AWS的账单配置、合同条款、优惠折扣力度等全都一门儿清,几乎可以掐着AWS中国的“七寸”来打。
"别管真的需不需要,先把人堆起来再说",2020年前后那几年,这种盲目扩张的风气弥漫在AWS内部。2023 年,报销倒查、三年不续签、变相裁员、补偿缩减……员工们“怨声载道”。
短短三年间,这一前一后截然相反的画面对比,令人不胜唏嘘。
事实上,公司作为利益生产和分配的组织,“冗员”现象自有其内在驱动力。
毕竟随着headcount越多,部门管理者可支配和调用的资源就越多,在公司内部的话语权就越大。这种根植于人性深处的“权力追求”,无形中为公司的“冗员”加上了惯性的轮子。
而如何应对这种内生惯性,在市场变化和战略调整时,减少组织“虚胖”,保持业务健康运转,确保员工妥善安置,考验着掌舵者的智慧。接下来,AWS中国能否迎来蜕变重生,业内正在拭目以待。
接下来,雷峰网还将陆续发布AWS、微软云、谷歌云等系列文章,更多内幕故事,欢迎添加作者徐晓飞微信 xf123a 互通、交流。
注:文中张浩、王刚、刘嘉、张兰、小舟、吴桐、张峰、刘强,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