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包永刚
编辑|王亚峰
ChatGPT火爆时,浩然被两股矛盾的情绪夹在缝隙:一面是兴奋,一面是悲伤。
作为一名AI芯片公司的高级软件工程师,ChatGPT大爆发前夜,浩然对自己参与研发的大算力AI芯片充满信心,他相信为特定AI算法研发的专用芯片,相比英伟达通用的GPGPU在同等功耗下可以有2倍的性能优势,价格可以做到50%甚至更低,只要软件体验不太差,客户一定会买单。
可ChatGPT掀起的大模型热潮,让浩然和同行们都开始思考,AI算法是否有从百家争鸣走向大一统的可能。
这意味着,过去为特定领域AI算法研发的专用AI芯片,由于计算负载特性的急剧变化,之前的性价比优势会被明显削弱,英伟达兼具高带宽、高互联特性的通用GPU优势将会进一步扩大,想要和英伟达竞争的难度更大了,这让浩然有些悲观。
但从自己工作的角度,AI算法的大一统可以让硬件工程师和软件工程师工作的目标都更清晰,工作会难度降低,这是浩然欢呼的理由。
“我不相信英伟达能一直保持领先。”芯片架构师宇阳保持信心,“GPU不见得是大模型的最佳解,中国AI芯片公司里一定会有能和英伟达掰手腕的公司。
国内众多的AI大芯片公司,谁能吃下大模型市场?
芯片公司想喝口大模型的汤也不容易
就算是英伟达长久以来的竞争对手AMD,在英伟达大口吃AI大模型肥肉的时候,AMD也没喝上多少汤。综合实力不及AMD的国内初创公司们,就算嘴上高呼赶超英伟达,心里也清楚能做互联网公司的第二供应商,喝上大模型的汤就是巨大的成功。
大模型火爆,全世界的公司都在找英伟达买GPU。原先售价3万多美元的最新款H800 GPU,就算终端售价加价1万多美元依旧一卡难求。这种供不应求的盛况直接将英伟达的市值推向1万亿美元,创造了全球半导体公司市值的新纪录。
“客户很奇怪,就算AMD有性能不错的GPU现货,许多想要购买H800 GPU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一家AI芯片公司的高管道出想要超越英伟达的难度。
技术出身,如今已是芯片公司高管的洪杰深谙其中的道理,“客户对AMD的要求和对英伟达产品的要求一样,有的时候甚至更苛刻,客户愿意买单的替代产品是比英伟达的GPU便宜,体验还要差不多。”
“采购英伟达GPU量最大的公司还没有第二供应商。”洪杰感叹,“不得不承认英伟达的强大,现阶段不要说超越英伟达,成为二供都很难。”
困难的事情往往收益很高,像是字节跳动这类大客户,每年采购英伟达GPU的订单金额就接近百亿元。只要能从英伟达嘴里分到几十亿的市场份额,就足够养活几家国内的AI芯片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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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派」和「创新派」争抢大模型
国内AI大芯片初创公司非常特别,有跟随英伟达路线做GPGPU的初创公司,可以叫他们“追随派”。也有另辟蹊径,设计AI专用芯片(也就是DSA,Domain Specific Architecture,领域专用架构)的“创新派”。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因为在国外只有创新派没有追随派,也就是没人选择走GPGPU的技术路线创业。
“所有人都知道,沿着英伟达的路径不可能超越英伟达,这几乎是不证自明的事情。并且,西方的创业者更喜欢做颠覆式创新。”洪杰分析,“寻求颠覆式创新的架构师们对AI计算问题的理解与定义不同,自然也计出了各种不同的AI芯片架构。”
谷歌定义的TPU专用性很强,是一个典型的领域专用芯片DSA。被誉为全球AI芯片独角兽的SambaNova Systems选择了可重构架构。Cerebras Systems走了一条直接用晶圆做芯片的路。英国AI芯片独角兽Graphcore创造了独特的IPU架构。
国内也有多家走DSA路径创业的AI大芯片公司,比如寒武纪、昆仑芯、燧原科技、瀚博半导体、墨芯人工智能。
“选择DSA路径创业还有一个优势,核心IP设计门槛相对较低。”芯片编译器专家德辉打了个比方,
用搭乐高来理解设计GPGPU和DSA的难度,设计GPGPU就是面向18岁以上玩家的乐高,有许多精细的小模块,拼起来难度大但作品很精巧。设计DSA就像是面向5岁的乐高,模块更大拼起来更容易。
“DSA的门槛可以很低,上限也可以很高。”宇阳说,“ GPU也是一个DSA。最初的GPU图形专用加速芯片,没有可编程性,后来英伟达为其增加了通用性之后才变成了GPGPU。”
英伟达将GPU变为大众认知里的通用芯片,也是通过了近20年的努力,从建立CUDA软件生态到成熟,让GPGPU能做图形加速,AI计算,科学计算。
“从技术维度,区别CPU和DSA可以看其是否能运行Windows、Linux这样的操作系统。”宇阳补充,“从这个角度看GPU依旧是DSA。”
只是在大部分人眼里,英伟达的GPGPU已然成为了一颗通用芯片,在当下最为火热的AI市场里供不应求。
早已看到英伟达GPGPU强大的中国创业者,直接选择了GPGPU架构进行创业,就像天数智芯、登临科技、壁仞科技、海飞科。
“选择GPGPU的路径虽然不能超越英伟达,但有国产替代的刚需,而且这条路线可以通过多种技术方案做到‘兼容CUDA’,降低用户的软件切换成本。”浩然直言,“有了国产替代的需求,让中国大芯片创业公司有机会与英伟达竞争,并且最终一定会留下几家AI大芯片的公司。”
这时谁能吃下大模型的问题就变成了追随派和创新派的机会谁更大?
两派相争,创新派已死?
一个非常犀利的观点是,DSA已死。这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话题,探讨这个话题可以添加作者微信BENSONEIT。
这种论调核心的逻辑是英伟达编程性很强的GPGPU已经通过了AI大模型的验证,在Transformer让AI算法趋于收敛的现状下,英伟达可以通过手工优化底层代码,高效调度底层硬件获得持续的性能提升,让已经流片量产的DSA不再拥有设计之初的巨大性能优势。
“算法不确定的时候,英伟达没有动力针对某个算法做手工优化。这让针对某类算法(比如CNN)的DSA可以有2倍甚至更多的性能优势。”浩然对DSA的未来有些悲观,“现在算法和模型收敛,英伟达进行手工优化可以充分释放出硬件的性能,每一代CUDA升级都会带来10-20%的性能提升。而通过底层硬件固化实现性价比优势的DSA要持续通过软件优化提升性能的难度很大,极端的情况软件甚至没有多大的提升空间。”
德辉从他擅长的编译角度解释,FlashAttention系列工作在大模型上的惊艳效果,正是说明针对特定模型(比如CNN类网络)的手工融合大算子是一种典型手段,本质是通过手工将特定的模型子结构从存储受限(memory bound)转化成了计算受限(compute bound),最大程度发挥出了GPU的计算性能。
“这种方式只是做了局部的优化,手工成本比较高,也难以泛化到整个模型或者新的模型。”德辉不认为DSA已死,“只有拥有一个能够自动生成融合算子的编译器,GPU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出性能优势。但英伟达的软件经过十多年迭代,也还没有这样的编译器,这是一个业界难题。”
比编译器更底层的芯片架构,也决定着计算AI大模型任务的效率。
宇阳也指出了GPU架构的局限性,GPU为了保证很强的编程性,在架构上借鉴了CPU的设计,芯片上没有缓冲器(Buffer),每次操作的对象只能是寄存器,典型寄存器大小是个很短的向量,比如64字节,这是保证编程灵活性的最好设计,但数据要不断在芯片内部和外部存储之间搬运,效率不高。
“AI大模型动辄就是上百亿个参数,要提升计算效率需要尽量减少数据的搬移。DSA可以为大模型设计很大的片上缓存,一次可以操作64字节的上千倍,相比GPGPU有明显优势。”宇阳指出。
两者的差别非常明显,GPGPU计算 AI模型时计算单元的利用率一般情况下只有30%-40%,而DSA一般都能做到计算单元的利用率达到80%-90%。
“许多人没看到DSA的核心价值——数据流优化。”德辉的经验告诉他,“通过充分发挥DSA片上有的大存储器(SRAM)优势,利用编译器进行彻底优化,实现理想的图编译,每一层都把大模型计算的存储受限转化为计算受限,能够最大化DSA的优势。”
而DSA的优势没被充分挖掘出来,还是因为许多DSA芯片公司都在用英伟达的思路设计软件。
“用英伟达GPGPU的方法设计软件既是一个思维定式,也是一个经过验证成功的路,风险更低。并且,要针对DSA的优势用另外的思路设计编译器,也有技术上的挑战,比如打破算子边界带来的复杂性。”这是德辉的心得。
即便再看好DSA,宇阳和德辉都没有否认未来的趋势是混合DSA。
专用和通用融合才是大模型的最优解
“一个完美的AI大模型处理器应该是用T4 GPU的计算核心,用H100 GPU的显存。”洪杰用一个形象的说法道出大模型的真实需求。
而兼具通用性和专用性的混合DSA芯片才是满足大模型需求的理想产品,未来AI芯片公司的比拼是混合DSA。
6年前,英伟达的Volta架构首次为深度学习加入了Tensor Core,此后的每代架构都不断优化Tensor Core,增强GPU的AI性能。
2022年发布的H100 GPU,又增加了软硬结合的Transformer Engine,目的是加速AI大模型计算。
Tensor Core和Transformer引擎,都是为AI工作流设计的专用计算单元。也就是说,英伟达早就在“通用”的GPGPU上增加了“专用”的AI加速单元,这种融合设计兼顾了GPGPU的通用性,又能发挥专用加速单元的能效比优势,更像是大模型的最优解。
这里有一个会让人费解的问题,既然AI模型都稳定了,为什么不是设计一个Transformer专用的加速芯片,还需要通用性?
“算法的类别虽然从几千种变成几百种,但还在不断优化,只有具备足够的通用性,才能最大化芯片的价值。”宇阳解释。
“从芯片的设计规律看,设计一个Transformer专用加速芯片,去‘赌’未来三至五年内不会有新的模型结构颠覆性的替换掉Transformer,也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浩然补充。
那混合DSA的路线明确之后,各家芯片的差异会如何体现?
“混合DSA其实就是在通用的CPU和纯粹专用的DSA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不同的架构师选择的点会完全不一样,但到底谁的设计更好,需要时间的检验。因为架构的设计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还与当时所处的时间,环境有很大关系。”宇阳这样认为。
其中有赌的部分,浩然说,“混合DSA的片上存储(SRAM)非常贵,因为需要占用的芯片面积非常大,所以到底设计多大的SRAM,需要赌。”
最终混合DSA芯片之间差异将会很小。
“就像如今安卓系统和iOS系统越来越像一样,最后能够留下来的混合DSA架构的AI芯片,可能也是80%相同,只有20%不同。”洪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但在走到这一天之前,混合DSA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比GPGPU和DSA都更复杂的软件栈。这很容易理解,既然是将两种架构融合,系统就更加复杂,难度自然也更大。
当然,更明确的算法又能降低软件开发和优化的难度。
此时,就可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中国芯片公司谁能喝到大模型的汤?
谁能更快吃上大模型?
商业的成功不是单纯的技术路线“好坏”就可以决定,现在可以看到的是,跟随派转向混合DSA的技术难度相对低一些,创新派有RISC-V CPU可选,可谓各有优劣。具体到每一家公司的时候,情况又各不相同。
“GPU的众核(Many Core)设计,相比DSA的设计难度更大,所以已经设计出GPGPU的初创公司,再增加一个DSA,比DSA增加一个GPGPU的难度小一些。”浩然从众核设计的难度判断各家芯片公司面临的挑战大小。
“GPU的一致性控制确实很难。”宇阳部分认同浩然的观点,“但增加可编程性并不一定就是要做一个GPGPU,有很多路径可选。”
德辉就非常看好RISC-V CPU加上DSA的混合DSA,“RISC-V CPU可以提供向量计算,并且有足够的通用性,与DSA混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种混合DSA方式要自己建立软件生态,需要投入的资源巨大。
“芯片要落地非常关键的是要接受客户的批评和质疑,然后务实的迭代。”洪杰的想法是,“芯片公司要把客户不愿做的活都做了,比如迁移芯片的大量工作,让客户可以无感迁移,但这需要极大的人力和时间的投入。”
相比之下,DSA路径的公司想兼容CUDA生态的难度比GPGPU路径的公司难度更大。
但对于走GPGPU路径创业的公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兼容英伟达的CUDA生态,硬件设计和软件都要尽量接近英伟达,才能实现接近英伟达GPU的性能。
“AMD就是走兼容英伟达的路,国内公司走这条路的天花板就是AMD。”德辉指出,“在部分场景做到英伟达80%的体验没有问题,但超越不了英伟达。”
再大致看看各家的情况,追随派里天数智芯和登临科技具有先发优势,壁仞科技也被多位内工程师视作黑马。
创新派里的寒武纪受到美国禁令的限制前途难料;燧原科技每一代产品都采用了HBM(高带宽存储器)适合大模型,但和其它公司一样,软件是个不小的挑战。
注意一个时间点,2025年英特尔计划推出融合其GPU和DSA的新一代AI芯片,那时候AI芯片的竞争将会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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